又一村有位“黄罗马”

林海

北京大学法史学博士 金融学博士后

三校合办的这段时间，27岁的黄右昌接到了蔡元培的聘书，前往北京大学任教。其实，蔡元培对法学教育颇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对于黄右昌，他却不这样看。他亲自为黄右昌再版《罗马法》一书题签，并撰写序

过去长沙年轻人想学法律，个选择，是前往位于今天中山路的“又一村”贡院，上“法政学校”;第二个选择，是去岳麓书院的屈子祠，上“第二法政学校”。之后，又出现了第三个选择：去群治、达材等私立法律学校。这些私立法律学校有时还教侦查学(指纹识别)和监狱学，是找工作的好选择。不过，有意思的是，这几个学堂虽然名义上有所不同，上课的老师却是同一群人。

法政学堂位于“又一村”。这里原本是巡抚衙门。乾隆八年(1743年)湖南巡抚蒋溥以陆游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命名新建的巡抚衙门所在地。清雍正二年(1724年)，湖南湖北分闱，长沙城内经批准建乡试考场，学子不必远涉洞庭湖，可在本省内“高考”，考场即选在“又一村”。

这个考场的旧址，即坐落在今天的市少年宫内。一块断碑上娓娓讲述了在此设立“高考”考场的缘由：清代初年，湖南士子需经洞庭湖前往武昌赴考。而洞庭湖风涛莫测，暴风陡发，波涛腾涌，舟楫倾危。诸生屡遭覆溺，致使有的湖南士子因畏险避远、裹足不前，而不去参加“高考”。为此，雍正帝决定湖南湖北分闱，使士子就近赴考。

可是，笔飞翰舞的科考时代，于1905年戛然而止。许多考上秀才、举人的年轻人，需另寻门路求生。其中，有位名为黄右昌的临澧学子，就遭遇到这样的时代转折。他的祖父是咸丰年间进士黄道让，曾授工部主事，掌营缮司。祖孙二人诗才都十分了得，合称“二黄”。黄道让的诗句“西南云气开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至今悬挂在岳麓书院。

尽管后来官居“立法委员”、大法官，此时的黄右昌却遇到了难题。他12岁成秀才，17岁中举人。然后，便是时代转轨的1905年。黄右昌先是入湖南求实学堂，后前往日本学习。有关他在日本的学习，一种说法是，他先前往岩仑铁道学校学习——当时兴“工业救国”，许多学子都被选送铁道、船舶、冶金学校。不过黄右昌并没有学习多久铁道知识，后转入日本法政大学学习。

另一种说法则是，黄右昌上的不是法政大学。程波教授查证了日本法政大学法政速成班的名单，发现238名学员中并没有黄右昌的名字。实际上，黄右昌上的是学制更为正规的早稻田大学法律系，否则他不大可能攻读罗马法，并在归国不久就撰写完成《罗马法与现代》。在早稻田大学，罗马法需要学一个学期，每周两个课时。而法政大学法政速成班则无此课程。而且，在《罗马法与现代》一书中，更是列举了大量未出版的日文参考书，如一些大学讲义：户水宽人的《罗马法讲义》、春木一郎的《罗马法笔记》、冈本方二郎的《罗马法讲义》等——这些材料并非出版著作，非经专门搜寻研究恐难获得。

学界现在也大多认为，黄右昌并非“速成”归国，而是经历了至少四年的苦功。1908年，23岁的黄右昌回国。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在当年参加过乡试的又一村“贡院”找到了工作。在他归国前两年，长沙成立法政学堂。教员则多系“留日毕业回国或湘教育界有声望者”，其中即包括负责教授罗马法的黄右昌。

1912年，随着政局动荡，官办学堂不复存在;绅办学堂更名为湖南公立法政专门学堂。景贤法政学堂也收归公办，更名为湖南第二公立法政专门学校。黄右昌和教员们仍然在两校之间奔波授课。黄右昌自己更是成了第二公立法政专门学校的校长。后来，长沙城内又创设了多所湖南私立法律学校。据王醇古《湖南私立法政专门学校概况》一文介绍，民国成立以后，私立法政专门学校“应时而起”。

当时，湖南私立法政专门学校主要有群治、达材、爱国、会同等，这些学校几乎同时成立，所招收的学生均多。“报一时之盛”。据载，群治与达材，虽为私立，但是与湖南公立、第二法政专门学校在科系之区别、课程之编定、教员之延聘等方面，“实有合一之步趋焉”。各校均设法律、政治和政法经济三系，而以法律系为经常之设置。最终，上述各校合并，成立湖南公立法政专门学校。

三校合办的这段时间，27岁的黄右昌接到了蔡元培的聘书，前往北京大学任教。其实，蔡元培对法学教育颇有些不以为然。他曾说：“今人肄业专门学校，学成任事……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惟问其官阶之大小。”然而，对于黄右昌，他却不这样看。他亲自为黄右昌再版《罗马法》一书题签，并撰写序。

黄右昌在北大任教(后任法律系主任)期间，许多高校邀请其兼任教授。1930年，在胡汉民多次邀请下，他赴南京政府任立法委员。就任之日胡汉民在立法院全会上说：“本院新任立法委员黄右昌先生和我毫无私交，之所以竭力推荐，请他来当立法委员，是因为我看了他的《罗马法与现代》，这本书促使我非把他请来不可。”从此，黄右昌在法学界有了“黄罗马”之称。

1948年，63岁的黄右昌告别政坛，回湘任教。此时，各家法政学堂已成为湖南大学法律系，早已搬离了又一村。黄右昌遂任湖南大学法律系教授，依旧教罗马法，并终身带着“黄罗马”之名载于近代法学教育史册。

责编：马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