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寨父亲喜好烟酒茶（散文）

父亲喜好烟酒茶

张辉谦

我父亲生活在大集体时代，包产到户没几年，生活刚刚有了改善，就因病去世了。他的生活是忙碌的，困苦的。然而，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他也有他的喜好。他喜好烟酒茶，也可以说是苦中有乐吧！

一、吸的是兰花烟

“住在高山间，吸的兰花烟，吃的洋芋果，烤的疙瘩火。”这几句顺口溜，是我们老家典型的生活场景。我父亲烟瘾很大，他吸的烟就是 “兰花烟” 。父亲每年都要种烟，用犍牛拉犁，深耕土地。牛粪作底肥，用锄头敲碎土块，把地整理平整。清明前后，开始育苗。比油菜籽还小的种子，掺上细沙才能撒得均匀。撒下种子，用钉耙耙几下，就完成了。没几天就钻出两匹夹嫩苗。父亲过几天就要到烟地瞅瞅，耐心地拔掉弱苗，留下壮苗。长到一拃高的时候，就可以移栽了。兰花烟生命力特别旺盛，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皮实作物，移栽成活后就“蹭蹭蹭”地疯长。长到膝盖高时，雨水也多了，烟苗也壮了，就要掐尖打杈。掐尖就是掐掉烟苗顶端；打杈就是掰掉旁枝。掐尖打杈后，水肥营养沉淀在叶片上，长成的烟叶叶片厚实，味道醇厚。

(兰花烟）

制作烟叶的麻烦不在种烟，而在晒烟。烟叶长成后，步就是采摘了。父亲把烟叶挨着地皮割下来，我帮忙搬回家，堆放在晒场上。第二步是上绳。父亲拿起锋利的镰刀，开始下烟叶。不是顺着茎杆劈下来，而是用刀削，让每片烟叶都带有一小节茎杆。这样在上绳的时候，让两股绳子卡在烟叶和叶蒂之间，晾晒的时候就不会脱落。上绳之后，把成串的烟叶平摊在地面上曝晒，颜色逐渐变黄。然后收拢，用塑料布覆盖，堆放在室外。在室外堆放，夜间会上潮，搭点潮气，让烟叶发酵。隔几天再晾晒。

晾晒最让人操心，太阳映红山头的时候，把串绳的烟叶挂在木架上晾晒；夕阳下山后再把烟叶卷起来，堆放在室内。快下雨的时候，要飞跑回家，把烟叶收进屋。晾至六七成干，把烟叶从烟绳上取下来，用手把每一匹烟叶捋直捋顺，堆放在一起，压上石头再捂上几天，这一步骤既是给烟叶定型，也是第二次发酵。最后放在晒席上晒干收藏。父亲总是把晒好的烟叶装在一口木箱子里，防止烟叶受潮，这是他一年的“口粮”。

父亲每年制作烟叶，总要有些盈余。要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烟，不能断了 “口粮”。他曾经讲了一个笑话，说我的一个堂叔，喜好吸旱烟，但总是不够吸。没烟的时候，经常伸手向别人要烟吸。要的次数多了，别人就有些烦他。这天，他把手伸得老长，向我的一个表叔要烟吸。我的表叔就是不吭声，也不给他掏烟。堂叔的手僵在那儿好半天，收不回来手，特别尴尬。好在我堂叔还算机灵，说道：“我明年种一湾烟，就够吸了。”他边说边比划，在说到“种一湾烟”这几个词的时候，顺势才把手收了回来。父亲的意思是，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等到求别人的时候，有时候就失掉了自己的尊严。

除了自己吸，还要待客。来了客人，自然要敬烟，我们老家称作“上烟”。是经常见面的社员，见面后，父亲就掏出自己的烟袋，从烟荷包里拈出一撮烟丝，足够装满一烟锅。客人照例推让一下，才欣然接过，装进烟锅。父亲也给自己的烟锅装上烟丝，两人边吸烟边聊天。如果来了不常见的客人，就吩咐我上楼，从木箱子里拿来一把烟叶，双手托着烟叶，敬给客人。如果爷爷奶奶或外公来了，有时要住几天，父亲就亲自给他们切烟丝，装满一烟荷包。上烟筛茶，既是礼节，也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增进感情。

父亲对烟叶是很挑剔的，他对烟叶的色、香、味都有要求。好的烟叶，色泽纯正，烟味纯和，香气浓郁，燃烧性强。颜色金黄的为上品，有的水黄，有的发黑，都不是好烟。有的烟叶，颜色尚可，但味道偏苦，燃得过快，有烧嘴的感觉，更不是好烟。有的烟叶，有一股霉味，这样的烟，吸一口，要马上磕掉，不能再吸。

（旱烟）

老家的烟民总结了吸烟的口诀：“一要切得细，二要装得松，三要明火点，四要啪得凶。”父亲每过三五天，要切一次烟。父亲吩咐我上楼取一把烟叶下来，他先在烟叶上喷一点水，让烟叶润一下，开始磨菜刀。等菜刀磨好了，烟叶也润了，就开始切烟丝。父亲的刀工，切出来的烟丝，和卷烟的烟丝一样细。有段时间，烟友们喜欢把川芎（一种中药）切成细末，掺在烟丝里吸，说可以增加香味。父亲也尝了几次，总觉得味道怪怪的，不如纯净的烟丝有味。

（旱烟袋）

父亲说旱烟能治小儿肚子疼。他说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晚上睡觉喜欢蹬被子，凉了肚子，哭闹不止。父亲抽了几口烟吹在我的肚脐上，一会儿我就安静了。可见疗效很好。我想，可能旱烟有麻醉的效果，能止疼。有一次，我的脖子上长了脓包疮，红肿疼痛，还没破溃。父亲拿出他的烟袋，用竹签透进烟袋里，带出浓稠的烟膏，涂抹在患处，确实起到止疼消肿的作用。《纲目拾遗》也说烟油“解蛇毒，治恶疮顽癣。”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偏远山村，这也是救急的办法。父亲偶尔也抽纸烟，在大集体时代，经济困难，没钱买好烟，我曾到供销点给父亲买过“大公鸡”牌的香烟，5分钱一盒。烟盒上印着一只正在鸣叫的大公鸡，颜色鲜亮，非常漂亮。父亲主要吸旱烟袋，他觉得旱烟才够味，有劲。

二、喝的是自酿酒

父亲也喜欢喝酒，只是酒量很小，中度的金寨白酒只能喝一二两。在大集体时代，一般喝的是散酒。我给父亲打酒，酒瓶是卫生所给病人输液后留下的玻璃瓶，有橡胶盖儿，密封性特别好，不会跑气，正好用来装酒。到供销点，营业员用提子从酒坛里舀酒，装满一斤，我把酒瓶装在网兜里拎回家。偶尔也买瓶装酒，那时热卖的酒都是地方酒厂生产的酒，有保康酒厂产的“清溪”酒，有歇马酒厂产的“游龙”酒等等，价格是一块多。到后来才有了保康酒厂的“楚翁泉”酒，就相当了。

在大集体时期，生产队请酿酒师傅人蒸酒分给社员。我父亲是生产队长，也学会了蒸酒。包产到户后，家里的粮食多了，收的苞谷大多用来养鸡喂猪。父亲觉得，用苞谷蒸酒，酒糟还可喂猪。这样既能喂猪，又有酒喝。蒸酒的时候，先把发酵好的原料放入木甑子里，然后烧火开始蒸馏。在木甑顶端安放一口大铁锅，里面装满冷水，起到冷却的作用，木甑里的蒸汽遇冷后，就会凝结成酒水，从特制的管道中流出来。父亲次蒸酒，技术不过关，器具也不是专用的。特别是用作冷却的“天锅”，用的是平常炒菜的铁锅，那烟熏火燎的锅底怎么洗得干净呢？年蒸出的酒，颜色不正。第二年，父亲买了一口铁锅专门当“天锅”，出的酒颜色清澈，味道醇正，比买的散酒要好。

三、品的是山里茶

再说茶。我们老家缺水，只能吃堰塘的水。夏秋季节，水是混浊的，即使烧开了喝，还是有股土腥味。如果有茶叶，就可以掩盖这种怪味。但在大集体时期，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钱买茶叶？就把“海棠红”当作茶叶。老家山上，生长一种树，学名叫“湖北海棠”。 用它的叶子泡茶，颜色红红的，就称它叫“海棠红”。 也有人叫它“三匹罐”，是说三匹叶子就可以泡一大罐茶。

（湖北海棠）

父母上山砍柴，我上山放牛，看到海棠红，就把它采回来晒干，装进屋檐下的一个背篓里。每次采到的并不多，只有半斤一斤的，积少成多，到了冬天，就积攒了几十斤。留下自己喝的，其它的都拿到大队的供销点卖掉。实际上并不值钱，那时挣钱不容易，不管贵贱，只要有人收，我们都采摘回来换钱。

我家有一把瓷茶壶，抓一把海棠红，用开水冲泡，过一会儿，就变成浓酽的“红茶”。尝一尝味道，不同于现在的绿茶的香，不同于红茶的醇，味道却特别纯正回甘，能止渴解暑，去乏提神。不管是我们自己喝，还是来了客人，都喝这种海棠红。颜色淡了，倒掉再泡，反正也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

有天家里来了几位客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喝的就是“海棠红”。有位客人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一户人家，儿子在外地当了很大的领导，有地位，又有钱。到了年底，吩咐秘书买最贵的茶叶，给家乡的父亲寄回去，让他尝尝城里更好的茶叶。家乡的父亲接到礼物，自己舍不得喝，等到正月初一，很多亲戚给他拜年，他才把茶叶的包装拆开，想让亲戚们也尝一尝大城市里的茶叶。等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竟是家乡产的海棠红。这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却真实的反映了家乡人对海棠红的喜爱，他们觉得海棠红就是世界上更好的茶叶。

包产到户之后，家乡有人开始种茶树，学制茶。绿茶开始流行，海棠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只有一些老人家，偶尔也泡上一壶海棠红，回味那大半辈子熟悉的味道。

父亲也开始喝绿茶了。我们村有几家种茶的人家，父亲会提前给他们打招呼，预定几斤茶叶。父亲是木匠，又是篾匠，经常给他们做些小器件，他们也会送他几斤茶叶。那时制茶技术不高，再加上产量有限，父亲喝的茶，大多是粗茶。名字叫绿茶，冲泡出来，颜色却是红黄色，但味道还是不错的。父亲喜欢喝浓茶，一个茶杯里，半杯都是茶叶。父亲特别勤劳，天不亮就起床，一忙就是一整天，他要用浓茶来提神解乏。

父亲生活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他虽然是当地有名望的人物，但受到社会环境和家庭状况限制，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他不奢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享受。吸着自己种的烟，喝着自己酿的酒，品着自己购的茶，父亲把日子过得充实而有滋味。

在自身能力范围内，做自己喜欢的事，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