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夏铜古道的高粱红了

俞春江

一条路多少人走过，才会成为一条真正的坦途？

周末，我们试着从一条古道上寻找答案。从杭城驱车200余公里，到达淳安枫树岭镇，在山区小镇住一夜，清晨穿过一片片山野秋色，延续千年的夏铜古道就静卧在山岭之间。

古道位于杭州市最西南侧，一头连着枫树岭夏峰的上江村、夏峰村，一头连着铜山，中途隔着一道陡峭的山岭——盆公岭。担任向导的上江村村支书江敏琼开玩笑说，大山深处，翻山越岭的古道就是当年的“高速路”。

拍摄者：凌辉。

深秋的阳光格外和煦。夏铜古道边的高粱红了，村口的晒谷场上，紫红的高粱铺满一地，成了这里深秋特有的景色。

古道两边的田野里，高粱收割后的秸秆依然挺立。踏上古道，宽一米左右的山路，清一色的麻石，与山体浑然一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大山天然的模样。俯身下去，却见一级级台阶上磨损得平坦而吻合。向导介绍，当地老人都说夏铜古道“七上八下”，即上山七里，下山八里。路程虽不长，古道却有一段久远的历史。

公元8世纪中叶的唐朝时期，古道的山里发现惊世宝藏——丰富的铜矿。大队人马开进这一处世外秘境，从大山里挖宝，一挖就是10年。沉寂了多年后，公元775年再次开采，这次开采时间长达33年。如此的记述，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一处摩崖题记中。“大唐天宝八年，开山地取铜，至乾元元年七月，又至大历十年十二月再采，续至元和四（年）”。

像这样有明确纪年的古矿冶遗址，在全国也属罕见。唐代天宝年间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繁华强盛的时期之一。当时铜是极其珍贵的金属，不仅可以铸铜钱，甚至还可以直接交易。从这里开采出来的铜矿，肩挑手扛运到古遂安城，再经过富春江黄金水道运往全国各地。

拍摄者：王建才。

此后数百年，铜矿断断续续，开开停停，夏铜古道也随之几度兴废。如今的古道，许多阶石上都长着厚厚的苔藓，脚踩上去极其松软，却并不滑。或许是岁月侵蚀，或许是千百年间无数鞋底或脚板踩踏打磨，古道石阶早已与人们的脚融合无间了。

古道寂静，却风雨如磐。1934年秋天的一个深夜，一支队伍悄然从这里经过，山间还隐约有枪声响起。村里的老人依然记得，那天清早，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了古道边倒卧着两名青年。从服装看来，正是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战士，可惜当时两人都已牺牲。由于部队转战迅速，加上令人窒息的白色恐怖，悲伤的村民不敢声张，悄悄就地掩埋了烈士的遗体。史料记载，1934年11月，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曾行军至此，并与当地反动派进行激战，不少久历战火的革命者就牺牲在这片土地上。

先烈的坟墓至今仍然静静立在古道一边，周围草木茂盛。说完这一段往事，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江敏琼神情肃然，“可惜，直到今天也无法知道两位英雄的名字。”

我们一行静默地站在无名先烈坟墓前良久。他们离别亲人，也许牺牲时还非常年轻，为了崇高理想而长眠于古道，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幸福生活，但他们就是新中国的铺路者，我们应该不能忘却。

上山的古道路不到一个小时，我们踏上了古道更高处——盆公岭。几棵高大的红豆杉映在眼前，树下草木中还残存着一处处断墙，古亭、古寺的形貌依稀可见，令人无限遐想。

古道的再次繁华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地质工作者发现了这个废弃的铜矿仍拥有一定储量的铁、锡等资源。1969年，淳安县在这里筹建地方国营铜山铁矿。古道成了连接矿区、铜山乡、夏峰乡三地的便捷小道。2014年铁矿最终停产，并实施为期10年的矿山生态修复，古道及其周围的山山水水开始了一段全新的历程。2018年，杭州市《下姜村及周边地区乡村振兴发展规划》正式出台，以下姜村为龙头，包括铜山村、夏峰村、上江村在内，大山深处的乡亲们在共同富裕的道路上率先探索。

下山八里道路平坦许多，两边竹林、平

拍摄者：徐翀。

整的油茶园、远处的青山一一展现，美不胜收。我们淌过一条小溪，一条整洁的公路豁然呈现在眼前。翻山越岭的古道在此戛然而止，被现代交通彻底取代。

按照既定的行程，我们坐上车几分钟便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上江村古法酿酒作坊。正是一年中最红火的时节，新收获的红高粱一批批填进蒸槽。一手推动酿酒作坊投产的村支书说，这里的酒纯净而柔和，周围数千亩红高粱和山间源源不断的泉水，就是酿酒更好的原料，投产三年来，这处酿酒作坊直接带动农民增收数百万元。平时，高粱收购、酒类产销、参观访问，人群络绎不绝，这里俨然成了古道边人气最旺的景点。

而在古道那头的铜山村，利用废弃的矿区厂房办起了蜜蜂养殖，2000多箱蜜蜂于两年前落户。当地开始打造融合乡村文化、农耕文化、民俗风情于一体的“乡村文化体验地”。枫树岭水库、磨心尖省级自然保护区、大源村古墓群、凤凰庙村古树群、唐代铜山铜矿遗址等，与夏铜古道一起形成完整的旅游线路。

拍摄者：凌辉。

一头是飘香的酒，一头是甜甜的蜜，完成千百年使命的古道又有了新使命，它串联起“大下姜”地区最久远的乡愁，让农事休闲旅游有了新载体。穿过古道，嗅着酒香，我们仿佛看到了满坡的野山花开，古道边高粱红了。

“希望你们能常来！古道上有人气，村里也就更兴旺。”心急的村支书一再叮嘱我们。在大山深处村民们的心目中，载着厚重历史的夏铜古道将是一条先烈们曾经梦想的通往富裕美丽的“新路”。

作者简介：俞春江，《杭州》杂志社副总编辑、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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